正堂上李尧失手打翻了茶杯,刚添的滚烫的水烫得手通红也不觉得。
谢千户猛然回头看他,神情阴鸷可怕。
李尧呆了半晌,猛地跳起来,大声喊道:“胡言乱语!扰乱公堂!来人!立即拿下他!割了他的舌头!”
一大队人脚步杂沓奔出门去。
三击鼓完的铁慈却在后退,厉声对那些拦在她和百姓之间的卫所兵丁道:“你们千户已经做了错事,你们这是要继续助纣为虐,跟随谋逆重犯,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!”
士兵们有些不安地看着她,但没得到上峰命令,不敢动弹。
“你们都是军户,家小都在滋阳,想想谋逆的下场!”
士兵们的脸色变了。
一大群人冲出来,这批人是县衙差役和兵丁,手中挥舞着武器,李尧的声音远远传出来,“拿下!拿下!”
铁慈夹在卫所兵丁和县衙差役之间,脸色不变,道:“放下武器!”
卫所士兵面面相觑,有人大声道:“你说千户有罪就有罪?你说县丞谋逆就谋逆?你算什么东西!”
“说谋逆,我自然有证据,说杀人,我也有证据!请大家随我去看!”铁慈听得身后脚步杂沓,头也不回地道,“谢千户,你罪责不重,或为李尧所蒙蔽,现在抽身,还来得及!”
身后脚步声停住了。
李尧却冲了出来,喝道:“还愣着做什么!拿下这个胡言乱语的恶徒!”
又对谢千户道:“请千户下令,驱散那些无知百姓,免得被奸人所蛊惑!”
谢千户垂着眼睛,似在沉吟。
李尧面色一紧,随即凑近他,低声道:“千户莫要受人蛊惑,下官并未擅自调兵……周大人对您可是有知遇之恩哪!”
谢千户眼神微微一动。李尧又道:“至于他说的什么栽赃陷害,杀人害命,我可以拿我的前程和您发誓,绝对没有!千户放心,您特地前来助我,我怎敢有损千户前程!”
谢千户沉吟一会,终于点点头,对铁慈道:“你所言之事,无凭无据,你自己却是人证物证俱全的在逃凶手。缉拿罪犯是我等之责,容不得你在此信口雌黄。”手一挥,一部分士兵用枪将百姓往外推,一部分则向铁慈包围而来。
百姓们犹疑着,终究铁慈所说的太骇人听闻,良民向来也不敢和军队相抗,是以虽然怀疑,却也步步后退。
包围铁慈的人则在不断合拢圈子。
这情形不出铁慈预料,她正准备出手,忽然一人拨开人群,大声喝道:“李县丞,我等抚政滋阳,便当听民声破疑难行仁政,既然对方举告诉冤,且有证据,便当令其呈上证据,如何话都不许人说!”
铁慈抬头,微微一笑。
还算有救。
李尧怒道:“大人,您这是何意!你莫忘记,他也告你了!”
县令指着自己鼻子,“对,所以本县认了!”
一声出众人哗然。这话的意思,不就是县令指控县丞架空主官,一手遮天么?
李尧再没想到这个早已被自己整服气的烂醉鬼,竟然在此刻硬气了起来,脸色铁青正要说什么,县令已经上前一步,喝道:“衙门各班头差役,退后三步!护卫首告者前去取证,不得驱散百姓!”
“你!”
“我是滋阳县令,衙门主官!我代天行牧守一方重任!诸般属从,谁要违拗本县的话,谁就是蔑视朝廷和君父!”
李尧退后一步。
他不在乎这个梗着脖子的县令,但当着那许多百姓的面,他不能授人以柄。
他望向谢千户,谢千户脸色也不好看,半晌低声道:“看便看。我的人围着,也生不出什么花样来。”
李尧先是失望,随即明白他的意思,心中一喜,忙道:“多谢千户仗义。”
他阴鸷地盯了铁慈一眼,拂袖走到一边,铁慈走下台阶,士兵们围成一个大圆,亦步亦趋移动着。
百姓在更外围,也跟着走,如果从天上看,就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线团,在缓慢地向前滚动。
百姓都盯着,卫所士兵也不好动手,一路挪到苍生塔外,百姓们愕然看着心目中神圣的高塔,不明白何以找证据找到了这里来。
李尧冷冷看着铁慈,道:“你是想说,佛门圣地藏污纳垢,是杀人谋逆所在地吗?你可知晓元檀寺诸位大师,德高望重,普度众生,是滋阳百姓心中的神吗?”
几乎立刻百姓们脸色就变了。
铁慈自然明白宗教在百姓心中神圣地位,这大抵也是李尧等人会选中苍生塔的缘故,固然主要是因为临近风波山,山底资源特别,也有一部分原因,是要借圣洁的佛光,来遮掩暗底下的魑魅魍魉。
“请公祖寻一些百姓,去探访元檀寺诸位大师。”铁慈看着元檀寺和苍生塔之间的高墙,苍生塔原本属于元檀寺,不知何时,元檀寺以修整为名,垒起了一座高墙,恰好将苍生塔原本和元檀寺通着的门堵起来,导致苍生塔不得不另外开门,现在这里已经是两座背靠背的建筑,“……我想,元檀寺一定会给出一个鲜明的态度。”
不多时,派出探问元檀寺的百姓便回来了,都说大师们并不开山门,隔门说了和苍生塔已经并无关联,且目前寺内并无僧人在苍生塔。
百姓们都很诧异,议论纷纷。
铁慈笑了笑。
不出她意料。
元檀寺一定已经发觉了苍生塔的异样,以沉默的动作划清了界限。而对于李尧和他所勾结的人来说,元檀寺的和尚们更有名,不能轻易灭口,堵上门更方便他们行事,自然乐见其成。和尚们虽然隐隐察觉问题,碍于李尧势力选择明哲保身,但如今李尧想要拉上元檀寺为他们背书,大和尚们怎么肯。
铁慈敲苍生塔门,竟然有和尚来开门,一脸茫然状问何事?
丹霜眉头一皱,心想先前苍生塔已经走空了的,现在又出现了和尚,看来里头已经做好准备了,难怪李尧敢来。
应门的和尚皱着眉道:“这位檀越,因何前来叩门?苍生塔正在做早课,不接待香客。”
铁慈看着他,笑了笑,忽然伸手在他光头上摸了一把。
百姓:“……”
李尧等人:“……”
和尚猝不及防,急忙后退,但已经迟了,给铁慈一把撸下几个黏上去的假戒疤,只留下个光溜溜的脑袋。
百姓:“!!!”
假和尚!
不等众人反应过来,铁慈一拳便将那个假和尚打成了墙贴。
丹霜顺势一脚踹飞了大门,百姓们趁着士兵们发呆,呼啦一下涌了进去。
县令立即下令:“将这些假和尚都拿下!”
差役们犹疑着看李尧,李尧怒道:“一个假和尚,又不一定都是假和尚,行事如何能这般粗暴!”
“那请过来都摸一把。”铁慈建议。
李尧:“……”
很快也不必争执了,因为已经有胆大的百姓试图去摸那些和尚的脑袋,结果一个和尚猛地踢倒了那胆大的小子,还要再踢时,被一拥而上的百姓惊着了,二话不说,转身便跃过了墙。其余假和尚瞧着,顿时也不做出尘无辜之状了,纷纷越墙而过。
反正这里的东西已经运走,何必留下来招人殴打。
假和尚事情一出,众人看李尧神情就不大对了,李尧却摆出一脸愕然状,道:“苍生塔内如何都是假和尚?!”
他撇得干净,铁慈也不和他掰扯,笑一声,开了苍生塔门,一看那地面铁杆已收,地洞已经关闭,并不惊讶,她上到顶层去开那莲花,但这回按下莲花层也没有动静了。
这处的入口已经毁坏了。